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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尼·霍恩:纳西索斯之谜

李靖越 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2024-01-10


走进艺术家罗尼·霍恩(Roni Horn)在和美术馆的展览,如同进入了一个纳西索斯式迷宫——形状、颜色各异的圆柱、长方体散落在建筑的各个角落,每一块表面都呈现出水的外观,反射着周围环境并散射出光线。如果不是拉起的警戒线和旁边的安保人员,很难察觉这些盛满“水”的作品是重达百公斤的玻璃块,它们在模具中经过漫长的时间缓慢退火,用精致的表面倒映着人影和安藤忠雄的建筑,唤起一种纯粹的诗意。


在人来人往的2023年香港巴塞尔艺术展上,罗尼·霍恩的“水”是少数被安保人员贴身看管的作品。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它的昂贵;另一方面,它如水凝固般的模样会让人非常想触摸和亲近。这是其标志性作品含有的矛盾特质——静态与动态、温柔与粗糙、表层与深渊、透明度和庞大的体积,并带有巨大的诱惑性。


「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 “双·水”系列,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131.445(高) × 142.2(直径)cm / 每件,2013–19. ©Roni Horn.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Hauser & Wirth. Photo by JJYPHOTO. (图/和美术馆)


在回南天里来到广东顺德应该算不上正确,但美术馆里令人寒毛直竖的空调冷风中和了这种错误,或许这正是对罗尼·霍恩的灵感之地——冰岛的一种回应。你喜欢阴天、雨天还是晴天?你喜欢流水、冰块还是雪花?这些问题对罗尼·霍恩来说至关重要。


作为东欧犹太移民的孙女,她从小就试图理解为什么俄罗斯和匈牙利的犹太人没有争先恐后地逃离大屠杀。“你适应了错误的气候,就会适应不雅的行为,”罗尼·霍恩说,“我不想适应错误的天气,我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1975年,19岁的罗尼·霍恩从罗德岛设计学院毕业,第一次去冰岛旅行就迷恋上了这里。1978年,当她从耶鲁大学雕塑专业再次毕业后,她留在冰岛半年,骑摩托车漫游,住在一座废弃的灯塔里。往后的近40年里,她将冰岛视作精神居所,一次次回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古老岛屿。她在格列柯式风景中搭起了帐篷,漫长的雨天之后,她度过一个又一个美丽而又不可思议的夜晚。


艺术家肖像。 (图/由被访者提供)


在普林斯顿大学出版她对冰岛的写作后,《巴黎评论》摘录过其中罗尼·霍恩对冰岛天气的一段描述,那或许可以说明她的人生中为什么“非冰岛不可”,以及那些水一样的作品跟天气是如何产生关联的——“天气是一种被岛屿环境放大的自然力量,是冰岛的冷血。天气及其不道德、肆意的暴力在这里是致命的。……天气的变化会让你很快陷入困境。就在拐角处,一场白茫茫的天气可能会彻底抹去整个世界。有时短暂,有时则不然。河流可以变成湖泊,田地也可以。当田野变成湖泊时,光是站在附近都会令人生畏。这些即时湖泊具有不可预测和未绘制的属性。遇到这些新的水体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迷失形式。你迷失不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而是因为你所在的地方不真实。”


在冰岛灯塔上俯瞰悬崖浓雾的房间里,罗尼·霍恩会坐下来读书,读保罗·瓦莱里、亨利·大卫·梭罗、弗朗茨·卡夫卡,还有她最爱的美国诗人艾米丽·狄金森的书。罗尼·霍恩把狄金森信件里的文字片段,镌刻在呈铝条状的雕塑上,那些短语只有在正面观看时才清晰可见,如同狄金森的诗句需要看到手稿才能领会到其视觉上的节奏与韵律。


罗尼·霍恩也会看泰晤士河碎尸案中,那些随河流漂流的尸块是如何被水影响的。但很快,这些书都会读完,最后能读的只有发电机维修手册。在一座偏远、无法被定义且充满无从逃避的自然力量的岛屿,她探索着这个地方如何占据内心深处的自我。如罗尼·霍恩所写,人的藏身之处不够防水,生命会渗透到各处,而你要被迫做出反应。


即使是被她比作“呼吸”的绘画,也会引用各种不同来源的文本片段,从抽象的线条和形状到诗歌和戏剧,所有这些都与她的手部动作以及个人思想和记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仔细检查她的绘画,会发现纸上的手写符号、标记和切口——这表明作品已被切成碎片,然后通过精致的手工过程重新组合。罗尼·霍恩的雕塑作品也基于概念,大多是在工作室之外的工业环境中制作。她只有一个工作室经理和一两个助理。“因为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但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所以需要时间来集中注意力并达到某种形式的清晰度。”


而这种流动性也会反馈在罗尼·霍恩的身体、欲望和性上,但这之中存在着社会认知与自我认知的差别。人们无法解读罗尼·霍恩的性别时,会变得慌乱或具有攻击性。比如上世纪80年代初,在慕尼黑火车站,女列车长把她赶出了女厕所;又或者是几年前,墨西哥城机场的商务舱休息室里,一个女人让警察进来把她赶出去。


在英格玛·伯格曼的《假面》里,外部世界是被社会铭刻的身体所统治的地方,而内部世界是精神性的现实,是有生命的身体及其驱动力和欲望的所在地。伯格曼利用电影媒介的形式手段来模仿精神生活的机制:明暗的戏剧性对比、相同和近乎相同的图像的重复、摄像机角度、特写镜头、剪切和拼接。


某种程度上,罗尼·霍恩的作品存在着类似的张力,比如两张近乎一样的动物照片、带有记忆的儿时礼物,以及罗尼·霍恩历时6周,在冰岛温泉记录了一个女孩面部表情微妙变化的100 张照片——即使表面相同,也可以像天气一样以平静或强烈的方式潜藏着变化。


罗尼·霍恩在冰岛的一处温泉里拍摄了一位女孩的100张肖像。(图/由被访者提供)


纵观罗尼·霍恩的创作,临水照影的雕塑、文本摘录的诗句、短语式自我消解的写作、用照相机技术捕捉的双生现实,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天气和水,都带有强烈的自我映射意味。冰岛戏剧性的环境引发了对自给自足和孤立的审视,而那正是罗尼·霍恩的“纳西索斯之谜”。无人会怀疑,在全世界那些静谧、奢侈的艺术空间里,罗尼·霍恩是最会狩猎诗意的捕手,但更重要的是,这些曾缘起于艺术家自身的一切。如同她在展览墙上留下的话:“我猜我可以成为任何我想要成为的人,闭上眼睛,无人共我。古代中国智慧说,一个在梦境中做的梦并不真是梦,而一个未曾梦过的梦才是……”



   作者  李靖越

lijingyuetanc@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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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   屿


本文首发新周刊646期《喀什之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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